第16章 欲加之罪

第16章 欲加之罪

第16章欲加之罪

管事宮女的聲音又尖又細,掐著腰站在院中央,頤指氣使地罵着面前幾個人。她並非宮闈局的人,僅是哀萃芳身邊的一個伺候奴婢,此刻卻因得了命令,便凌駕於尚食局的任何女官之上,左右吩咐,百般刁難著。

「東廂已經灑掃得很乾凈,窗幔和帷帳也都是新換的!」幾個宮婢稟報著,因操勞而滿頭大汗,語氣也不是十分友善。

太后親臨,隨行的是清一色的嬌客,幾乎傾盡了大隋皇朝最奢貴的幾個女子,福應禪院的僧侶如何敢怠慢?指手畫腳吩咐的事情大多是無用功,瞎耽誤工夫!管事宮女高揚著下巴,一笑之後,卻是滿臉的輕慢,「窗幔和帷帳是換完了,可還有地毯和被褥呢!不是帶來了新制辦的絹料和綢緞嗎?」

幾個宮婢一聽,鼻子都氣歪了,「可那些都是司衣房準備的,我們司醞房哪裏有?」

「沒有就去跟她們要啊,這點小事難道也要我來一一交代,還是要去請示你們商掌事?」

管事宮女質問得理直氣壯,順帶着將司醞房的一應宮人堵得啞口無言。滿肚子委屈無處申訴,卻不得不聽命於眼前的人,哪怕她並無品階。

路過的宮人紛紛側目而視,管事宮女瞧見司醞房宮人一臉敢怒不敢言的模樣,更是抬高了嗓音,「還愣著做甚,各院夫人和嬪女那麼多,還有幾位皇子皇妃,難道不要幹活啊!還不趕緊出去!」

「另外,寢房裏收拾完了,還有院子裏呢!天井邊的花木都很礙眼,你們去打掃一下。芳織殿的幾位嬪女素喜清凈,雀鳥也需要驅趕,內侍監的人手不夠,就由你們幾個負責了!」

此時此刻,其他幾個局的宮人也都在忙,命令分配到了每個人身上,無非是在顯示哀萃芳的權勢,只是並非都如尚食局這般,不僅被指使得團團轉,就連分外事都一應落在頭頂。尚服局的一眾女官和宮人都成了閑人,此時坐在屋院裏,單是觀瞧的份兒,甚至連帶着同一車乘的司籍房的人。

綺羅知道,一切都是託了韶光的福。

「哀萃芳對你可真是照顧有加啊!不僅不讓你動一個指頭,就連你身邊的人,都悉數愛屋及烏。」

女官的寢房跟宮人的屋院對着,隔着一道門檻、兩道迴廊,能夠清晰地瞧見外面忙碌而雜亂無章的身影——幾個管事宮女將旁人最不願意做、最不好做的活兒都交給了尚食局的奴婢。內侍監的僕從們都成了擺設。

韶光坐在桌案前,執起小壺斟了兩杯,「難道你還嫌沒事情做,悶得慌不成!」

「饒了我吧,聽那幾個奴婢的指使,還不如讓我去給姚尚儀跑腿呢!」

韶光笑了笑,沒說話。

哀萃芳確實很給自己面子,否則也不會讓那些管事宮女面對尚服局女官的屋院,卻繞道而行。尚食局的宮人委實也是倒霉,可誰讓她們有個好掌事呢!偏偏惹怒了哀萃芳——現如今最得太后倚仗的人,出了宮,大權獨攬的時候,還不有怨報怨、有仇報仇了。

「咦,蒹葭怎麼也來了?」

綺羅伸長了脖子,忽然朝着北廂屋院張望——那裏的院牆轉彎處,一道纖細的身影一閃而過。韶光眯起眼睛,並沒看清,不由笑道:「你倒是很關注她……」

宮闈局隨行的幾房中,並沒有尚宮局的人。蒹葭屬尹紅萸直轄,若是真來了,倒有些逾矩。

「整日一副冷冰冰的面孔,可不是個省油的燈。這尹紅萸才失勢多久?就攀上了瓊花殿的高枝。蔡容華對她倒是頗為器重,甚至像出宮祈天這等大事,竟也把她帶在身邊。」

「怎麼,看着眼紅?」

「我眼紅她?」綺羅好笑得搖頭,不屑地道,「一個歷經三位主子而不倒的女官,看似手眼通天,實則晦氣得很。蔡容華是嫌自己太過榮寵么,偏挑了這麼個人來提攜。」

「你可當心着點兒,」綺羅眼底顯出一抹陰翳,「她是少數幾個留存下來的人之一,對你知根知底。莫要讓一條小魚腥了一鍋湯。」

正值此時,院外一對赭色宮裝的婢子施施然走過。

神色是少有的從容悠然。管事女官一見,也收斂了身段,頷首打了個招呼。一切都被韶光看在眼裏,放下茶盞,這才用目光示意過去,「瞧見那裏的一對宮婢了嗎?」

綺羅同時也在看,「不就是宮正司的人嗎。」

宮裏一貫橫行霸道的就是這些人,掌糾察宮闈、戒令謫罪之事,大事奏聞,小事則可定功過,在宮闈內可謂手握實權。若說當初的尚宮局在後宮是呼風喚雨的地位,宮正司則一直以來都不遑多讓。掌事謝文錦處事內斂,使得宮正司既惹眼又神秘,總是讓人覺得高不可攀。

韶光伸出食指,沾著茶水點了一下桌面,「有那些人在,蒹葭是翻不起大浪的。更何況,經過前一段的事情,哀萃芳也斷不會再允許有尚宮局的人在眼皮子底下動手腳。」

太后都已經不再信任尹紅萸,連帶着也疏遠了整個尚宮局的人。在經歷過蘇尤敏、宋良箴、尹紅萸……幾任掌事之後,太后似乎對尚宮局徹底失去了耐心,不再提拔新任尚宮,只囑命哀萃芳兼掌管理。這樣原本屬於尚宮局的事務,除了有蘅錦殿裏的宮人在分擔,其實大多都落在宮正司謝文錦的肩上。此次隨行的宮闈局侍婢中,除了內侍監和尚食局的人外,最多的也是宮正司的奴婢。而哀萃芳深知謝文錦在後宮的地位,輕易不會去硬碰硬。原本互相避讓著,無非是各走各路,井水不犯河水而已,然而現如今,似乎開始有了點滴交集……

綺羅一抿唇,「哀萃芳跟謝文錦可是面和心不和的,暗裏是一向都不對付,這下硬是被湊在一起,有好戲可看了。」

「你啊,就是唯恐天下不亂!」

綺羅狡黠地一笑,「亂些不好嗎?宮裏本來就死氣沉沉的,再不亂點兒,豈不是要成一潭死水了。」

「怎麼會是死水,」韶光伸展了一下手臂,似笑非笑地看着她,「現如今,即便是昭陽宮都已開始不太平,不是還有扶雪苑跟東宮啊!」

居心叵測的夫人和嬪女、蠢蠢欲動的皇子皇妃。

中間夾雜着一干包藏禍心的女官、宮婢。

藏匿在那一道奢華帷幕背後的,凈是些謀害、栽贓、荼毒的貓膩。無人不在貪圖著名利,無處不在明爭暗鬥。

何其熱鬧!

綺羅一怔,歪過臉瞅了韶光半天,撲哧一下就樂了,「我看你才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人。這是在說成海棠和沈芸瑛嗎?」

韶光不置可否地一笑,「你自己想。」

綺羅端著下巴,道:「成海棠的確是出人意料的,不進浣春殿,還真看不出來她也是個人物。只可惜了紅籮,倒是個難得的痴心人。」

「有總比沒有好。即使不是什麼用得上的人,只要夠忠心,相信日子就不會太難過。」

宮闈裏面的規則向來是偏向強者。能夠生存下來並且為自己拼得一席之位的,都不是簡單的人——正如綺羅、尚服局的掌事崔佩,甚至是宮正謝文錦,一旦博得品階,扶搖直上,就有不可估量的錦繡前途。

然而命數如此奇妙,由不得人做出選擇就將一切安排好。成海棠欣然接受,就是選擇了承擔坎坷,以及明朝必然要面對的諸多困頓和磨難。紅籮踏進浣春殿的一刻,也是做出了選擇。將來如何,都與人無尤。

夕陽落山後,天氣變得更涼。

自大興城到福應禪院,一路車馬勞頓,將同行的諸位女眷都折騰得睏乏不堪。祭祀祈福安排在後幾天,隔日還需誦經禮佛,以及太後跟方丈的參禪等事宜,宮婢們將一應備品料理妥當,也都早早地睡了。

山裏的夜,格外寂靜。

天黑沉沉地壓下來,將雲幕壓得很低,一顆顆的星辰墜滿天空,璀璨流輝。林間也是極靜的,偶爾一兩聲鳥鳴,輕輕的,輕輕的,連山風都安眠下來。鼻息間到處是一股青草的新嫩香氣。

山寺外面有很多竹林,順着古道拾級而上,一側是幽靜林泉,一側是摩崖石刻,夜星忽明忽暗的光映照在林泉中,流水潺潺,宛若灑下的一泓水銀。玲瓏山上的廟宇鱗次櫛比,金瓦紅柱,琉璃為磚,一座更比一座恢弘奢華。半山腰有一座獨柱支撐的袖珍小廟,就在三殿之間,很是別緻獨特,柱子立於荷塘之中,甚有懸空飄浮之感。

韶光取道香綺閣,輕車熟路地繞到一側。

殿前廣場十分平闊,雪白的大理石鋪地,殿中央安置了一座銅鼎。位於荷塘上的袖珍小廟,僅有一尊金身佛像端坐在蓮華上,在圓光中顯出真身,右手托寶瓶,左手施無畏印,面容慈悲而靜柔。

取了三支粉線香,借燭引燃,而後跪在軟墊上。

冥煙為鑒,可曾見世間多少苦痛掙扎,幽境幾多冤屈沉淪,亦如身在紅塵中的人,蒙昧愚鈍,無法得到超脫。

熏燈為引,是否真能夠照亮一方明心,驅散蠅營狗苟、魑魅魍魎,還原本真,屏除虛幻?

韶光閉目跪在經殿香霧中,任由山風將髮絲吹得紛亂。

假若皇後娘娘在世,可曾是眼前光景——祭祀祈天只為炫耀富貴,排場鋪陳只為張揚權勢。帝國的福禍已不再是關鍵,滿心滿目只剩下慾望、利祿,只妄想荼靡之花,一路常開不敗。

線香的煙氣,彌散在鼻間。韶光緩緩地睜開眼,仰望着佛祖睿智悲憫的面容。

三年前的星幕下,她在這裏陪伴着娘娘上完最後一炷香。皇後娘娘說,這是屬於東方、主管萬物生長枯榮的一尊神,銅築而已,卻比任何一座殿裏的神像都要慈悲、有仙靈。倘若沒有這座袖珍小廟,玲瓏山上的奇葩仙草怕都會隨之枯萎,諸座寺廟也會失去香火。

然而物是人非,原本的佛像金身也蒙了塵,玉階下的花草依舊烈烈如焚。只依稀可見佛光冉冉,保佑著已寂靜長眠的女子,安然入夢。幽冥黃泉,深寂幾許,可能將這煙火送到?韶光面朝佛像,舉起了線香。

「望神明有靈,憐我忠誠之心,加以護佑!」

皇後娘娘臨死前,將擁有守護力量的鳳牌交給了自己,是一柄利刃,同時也是兇器。時至今日,是否要動用,用在何處?

晉王殿下來爭取了……他是皇後生前最鍾愛的一位皇子,文治武功比東宮太子殿下有過之而無不及。然而,真的是他嗎?應該將一切交付於他嗎?

奴婢已經走到了難以抉擇的地步,娘娘,請給奴婢以指引……

線香的煙靄中,佛光裊裊。韶光叩拜了三下,將手中的線香端肅地插進爐內。氤氳的煙氣便隨之升騰,灰燼落,一片片似黑蝶飛舞。

風,吹散了火息。

韶光靜靜跪在佛像前,然而,耳畔只有炭火噼里啪啦的聲響。

不知過了多久,身後,忽然響起一聲樹枝被壓斷的脆響聲。

夜幕下,萬籟俱寂。

男子恍然如夢,彷彿是誤入仙塵的凡夫俗子。那籠罩在夜光下,一襲雪紗宮裙的女子,靜靜地跪在佛龕前,螓首微垂,眼皮半斂,只看得見纖長的眼睫覆在清冷如雪的臉頰上,簌簌顫動。

屏息,止步。

這一偶遇,就在層疊的蓮花佛光前。

似乎從此註定了一生。

可假如沒有這樣的牽連,是否就要沿着兩條平行的軌跡走下去?沒有羈絆,沒有交集,也就不會走至後來的死局……

「誰?」

女子聞聲,即刻警醒地轉過臉來。

銀光下,花霧中。

逆着光,可看出女子的五官精緻得入畫,只是一張臉蒼白如雪,漆墨黑眸,冷似月、寒若泉,眼底閃爍著的銀光晶芒,流波瀲灧。

宮闈局的人都睡下了,夜半無人,擅自逗留在山寺中的,必定都是有心人。韶光斷然起身,卻發現就在身後不遠處,佇立着一抹緋色的卓拔身影。

碧波上的荷花若一脈胭脂流紅,襯得男子身上的錦緞更艷、玉帶更白,卻泛著淡淡的、有些不同素日的疏離氣息。桃夭光華,灼灼逼人。

「漢王殿下……」

韶光有些啞然,眯起眼,防備和預警在眼底一閃而過。這已經是他第二次站在身後,而自己卻絲毫沒有察覺。方才在佛像前的話,也不知他聽見了多少,知道了多少……

竹林里的霧靄愈加濃郁了,有些涼。

「這麼晚,你竟還沒歇息。」

被發現了,卻沒有一絲尷尬。楊諒索性信步走來,臉上含着一貫的恣意,茜素紅製成的大氅在星光下熠熠生輝,映襯著佛龕上的明黃綢緞,彩光迷離,彷彿前一刻的疏離只是幻覺。

「這麼晚了,殿下也還沒歇著……」

韶光伸手將線香掐滅,轉過身,臉上的戒備之色一掃而空,含笑以對。

楊諒注視着她,半晌,抿唇微微一笑,「大概是換了個枕頭,睡不踏實。你呢,也沒隨車帶着慣用的枕頭,所以夜不能寐?」

他在說這話的時候,眉目含笑,神色和語調卻都很淡,以至於讓人聽了也不覺得是調侃,反而透著一股淡淡的諷和刺。韶光心裏生出點點異樣,不由道:「奴婢等都是粗生粗養,哪裏忌諱這些。倒是董姐姐伺候不周,疏忽了殿下認床的習慣。」

「你,還記得母后的習慣……」

一句話,眨眼間將虛偽的客套悉數打破。

韶光沒想到他會這般毫無忌憚地道出,目光一滯,不禁有些眼神複雜地看向他,半晌,竟從男子的神情中讀出了一絲冷落和哀傷。哀傷?像他這樣的人怎麼會流露出這種表情……

「怎麼,殿下也沒忘?」

因為記得,所以這麼直接就戳穿了她的措辭。

因為記得,特地在這個時辰來到這裏……

風裏夾着一絲殘煙,清淺的麝香。問話並未得到回應,就在她想斂身離去時,須臾,似有一聲寥落的嘆息,自身側輕輕滑落。腳下一頓,她尚來不及判斷是否聽錯了,就聽到:「且聽完這首曲子再走吧!」

就像皇后每次上完香,仍留在袖珍小廟,聽一曲九部樂,很久都不離去那般……

橫笛起,曲調漫漫。

夜色中的男子,檀唇不施朱而紅,琉璃瞳仁,愈加襯得面容皓皓如玉。兩片唇間含着翡翠,幽幽的,凄美的韻律,在山寺小廟一傳很遠。那寧靜的目光收斂了一貫的恣意和不羈,含着極少見的安靜、認真,以及落寞。

繁華三千,儘是虛幻;

榮寵經年,已成妄念。

看江山如此多情,一提筆,相思卻成灰。

半生眷戀,半生痴纏。,逃不過命數坎坷。

清幽的笛音,回蕩在清寂許久的廟宇小築,更顯得空曠寂寂。玉階下花木凄凄,山雨已過,有了零落的跡象。一瓣瓣落紅碾碎成淚,點點凄迷,浸染著玉階,化作一脈花泥相思魂。

竹林畔,緋袍玉帶的男子,吹一支橫笛,如銀的光華流瀉在他的臉側,絕美宛若謫仙。

雪紗宮裝的女子,靜靜地傾聽,風吹起裙裾上的水色流蘇,翩然如雲。

深蘊的曲調,經歷過纏綿和凄美,彷彿變成了祭奠,超度著一縷香魂度過荼靡芳菲的彼岸。中韻又趨近婉轉,宛若綿長的詩文,訴說着無盡哀思和追憶。

「這曲音並不同於九部樂,奴婢想知道可有名字?」

一曲罷,意猶未盡。

「這首曲子是前朝君主為悼念亡妃所作。相傳,北周宣帝不喜奢華,卻建造華麗宮殿無數,只為博得宮妃一笑。可那宮妃卻因心繫另一男子,以致鬱鬱而終。北周宣帝因此創作詞曲,引以為悼念和追思。」楊諒說罷,轉過身,一瞬不瞬地望着她,「這樣的曲調韻律,可曾解了你心中的怨憤?」

韶光聞言,心底輕輕一顫。

有半晌的靜默,須臾,不禁垂眸,唇角勾勒出了一抹苦笑,「奴婢並不曾……」

後面的話尚未出口,就被一根手指掩住了唇瓣。

那夜的星輝分外動人,然而更動人的,卻是男子的一雙琉璃眼眸。原來素日裏都是笑着,風華恣意,卻是無心、無意、無情,此刻不笑的時候,反而透出一股淡淡的迷離、淡淡的傷感,足以引得人泥足深陷。

「在這兒,莫要輕言妄語。」

近在咫尺的距離,男子迷離的嗓音就吐在耳畔,輕輕的,輕輕的,宛若一根羽毛簌簌地飄落。

沒錯。

舉頭三尺有神明。

如何能有欺瞞、敷衍……

或許是那曲調太哀婉,勾起了心底塵封的往事;或許是心結深埋,終是難以釋懷。平素絕不會輕易吐露的話,在此時此地,在這男子的面前,竟還是開了口。

「為什麼?」

沉默半晌,韶光抬眸,正對上他的目光,「殿下為什麼沒有回來……」

如果是真的不在意,何必要在塵埃未定的時候回宮?回了宮,總是有意無意地提及朝霞宮的往事——他遠在千里之外的江南,安享富庶和繁華,合該什麼都不知、什麼都未參與,可他卻知道,更是一而再地將自己捲入到宮闈傾軋當中來。

為什麼?

既然當初都沒回來,現在何必如此?

風吹得烏絲紛飛,韶光孤單地抱着雙肩,佇立在花樹下,聲音也變得迷離而縹緲,「殿下知道嗎?皇後娘娘在彌留之際,最惦念、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。還有容姑姑,她說,若是殿下在,朝霞宮決計不會淪落到如此地步……」

心心念念顧盼著的男子,承載着多少人的期冀和不甘。然而,他終究沒有回來!

夜涼如水,花樹篩下一片安靜的疏影,男子的半張臉都沉浸在星輝中,看不清表情。片刻,有極輕極輕的問語:「容雅也是在尚宮局裏……」

「娘娘剛走,容姑姑便隨她去了。」韶光抿唇一笑,笑得很苦。

那麼驕傲的一個人,斷不會讓卑賤的奴婢糟蹋。一條白綾,就將自己懸掛在尚宮局寢閣的門外。隔日當宋良箴推開屋門,就看見了一對銀絲綉履,和一雙又細又長的腿。

如此決絕的死,慘烈而悲壯。以至於她一直記得容雅臨死之前,通紅着眼睛,吐出憤恨難平的話:「閨閥尚存一人,必要讓呂氏一脈血債血償!」

「殿下也是太后最疼愛的一位皇子,是這兩邊都存在的親情,讓殿下難以抉擇了嗎?」韶光垂下目光,眼睫上染著淡淡的憂傷,「皇後娘娘生前與奴婢說,一直希望殿下能隨性些,不要被困在宮闈里,才會忍痛將殿下遣至江南。可那個時候,娘娘在病中昏迷不醒,仍是念著殿下的名字……」

有些哽咽的嗓音,未來得及說完,就被輕輕地擁入懷裏。

溫熱的氣息裹着周身,他將頭擱在她的發頂,眼底有複雜的波光在流轉。過了好半晌,滿腔言語盡數化作了一聲嘆息,「如果不是今夜偶遇,是不是永遠不會跟我說這些……」

牆角里,有薔薇花靜靜地綻放。

韶光的臉輕伏在他的胸前,眼角忽然有濕潤的感覺,那是許久都不曾有的情緒宣洩,「奴婢身邊的很多人,已經在孤獨和凄涼中死去,如今,只剩下奴婢一人……」

話音未落,腰間的手臂陡然收攏,他驀地將她抱緊。

從未有過的、猛然呼嘯而來的心痛和哀傷,彷彿讓他恨不能將她整個嵌進身體里。男子灼熱的氣息擦著纖柔的肩,隔着一層紗料,唇瓣輕輕落下,熨帖著如雪肌膚。

韶光有些心慌,這才在感傷中兀自清醒,開始掙扎,竟一下子將男子推開。

夜風吹來,山寺間的花葉紛紛揚揚。

她抬起眼睛,看見的是他清俊無雙的臉,眼底映着竹林畔的漫天殘花,更顯出一絲迷離,帶着依稀的哀涼和疼惜。然而也正是這種近乎痴纏的眸色,讓她難以久視,卻又無力調轉目光。

一貫冷靜自持的女官,再一次失了分寸。

韶光深吸了一口氣,整理罷衣衫,低頭不去看面前的人,斂身道:

「時辰已晚,奴婢先行告退。」

「你知道我何其慶幸……」

轉身離開的剎那,他的聲音輕輕地響起。韶光背對着他站在原地,楊諒靜靜地靠近,從身後拉住她,未強行挽留,只是將指尖的暖意一點點傳到女子的掌心。

當無數的閨閥女子在宮闈傾軋中香消玉損,可知,他是多麼的慶幸,在回宮時仍見到了她……

楊諒終究沒有說。

當時的情況究竟有多險惡,他究竟是怎樣的心情,身處異地明知道親人遇劫難而不能歸。因為事已至此,有些話已然蒼白無力。

「既然留存下來了,就最大限度地保護自己吧……母後生前對你如此信賴和倚仗,相信,亦不會希望看到你以身涉險。」

韶光沒有動,此刻卻已然恢復了一貫的淡然和靜穆,淡然回眸,用目光看一眼那佛像金身後,聲音暗啞而蒼茫,「天恩難報,必當百死而不悔。」

開弓,就註定沒有回頭箭。

自己既已在神明之前賭誓許諾,就絕不後退。

夜光滿,暗含一脈荷韻。

佛龕前的三支線香早已燃盡,氣息裊裊,空餘一縷幽香。有些妄念,明知是錯,卻很難停住腳步;有些痴想,原本不該,仍舊越陷越深。往往放不下,亦丟不開,成全的卻不是執著,而是癲狂。

楊諒有些出神地望着佛像,夜色中,女子已走遠。

隔日,太后特地吩咐宮闈局在福應禪院籌備了盛大隆重的祭天儀式。同時有司籍房女官做詳細記載。當日囑命太樂署做九部樂,務必要極莊嚴。

卯時,山門大開。

自卯時一刻開始,有車輦專門迎送僧人進第二道寺門。錦彩軒檻、魚龍幢戲,凡千五百餘乘。卯時二刻,迎來綉畫等像二百餘幅、金銀像兩尊、金縷綾羅幡五百面,並西國所來經像佛舍利等,安置於帳座及諸車上,由處而進。又於像前兩邊各放大車,車上豎長竿懸幡,幡后即有獅子神王等為前引儀。另裝寶車五十乘,坐諸大德;次僧眾執香花,唄讚隨後;次諸位夫人嬪女,各局宮人部列陪同;太常九部樂列兩邊,二縣音聲繼其後。炫目浮華,震曜都邑,一眼望不到盡頭。

辰時,宮闈幾位夫人、皇子妃身邊諸人手執香爐,由哀萃芳執熏燈香引安置殿內。辰時三刻,奏九部樂及諸戲於庭前,開始祭祀祈天。神位前擺列著玉、帛以及整牛、整羊、整豕和酒、果、菜肴等大量供品。上層圓心石南側設祝案,下層設圜丘壇,正南台階下東西兩側陳設著編磬、編鐘、鎛鍾等十六種,六十多件樂器組成的中和韶樂,排列整齊,肅穆壯觀。

在場諸女按照品階列隊站立,具是一襲品服大妝。呂芳素立在最前方,身後兩排依次是夫人、皇子妃、嬪女,而後是宮闈局各房女官、宮婢。

巳時一刻,奏響太和鍾,太後起駕至圜丘壇,鐘聲止,鼓樂聲起,大典正式開始。此時,圜丘壇東南燔牛犢、西南懸天燈,煙雲縹緲,燭影搖紅,顯得莊重而神秘莫測。

殿前廣場上旌旗獵獵,呂芳素舉起,面朝向天,高聲道:「佑我江山,萬代永固!」

佑我江山,

山河永固——

隨着酒水傾灑,在場諸位夫人、嬪女、皇子妃;女官、宮婢,皆跪在軟墊上叩首,齊聲高喊那八個字。一時間,殿前廣場上鼓樂齊鳴,編鐘和編磬組成的十八和韻,一響千里,煞是壯闊。

可就在這時,天空中忽然閃過一道極亮的光線。

「轟隆隆——」

黑雲壓城城欲摧。前一刻還晴朗的天幕,陡然間,竟然陰雲遍佈。耳畔響徹的是震天的鼓樂聲,聽不真切是否已經打了雷,然而,天色迅速黑沉下來,又是一瞬,閃電重新將天幕照得雪亮。

山雨欲來。

眾人尚來不及反應,頭頂就已經風雷大作。

呂芳素蹙眉抬首,被哀萃芳攙扶著起身,剛想問是怎麼回事,這時,瓢潑大雨劈頭蓋臉就砸了下來。後面跪着的都是年輕的夫人和嬪女,哪裏經得住這般惡劣天氣,好些人都不顧儀態尖叫起來。宮婢爭相攙扶,丹陛上下亂作一團。

哀萃芳支起一柄油氈傘,慌忙去給呂芳素遮雨,卻因風勢太猛,傘面被風直直掀了開去。

「太后,這雨太急,您趕緊隨老衲移駕偏殿!」

趕來接駕的是福應禪院最大的住持,此刻一臉焦急,扯著脖子喊道。沒人比他更知道山雨的猛烈和兇險,眼見剛一打閃,就趕緊吩咐小沙彌把一眾女眷往後殿裏領,可還是趕不上風雨的速度。呂芳素捂著頭頂上搖搖欲墜的鳳冠,一擺手,算是應允。拖着厚重的裙裾,險些被軟墊絆倒,狼狽地跟着住持走上台階。

狂風暴雨中,宮闈局的奴婢們卻在搶收殘局。

籌備兩日,光是陳列器皿就擺放了整整一下午:尚儀局負責對整個祭壇的佈置;尚服局將各類擺設排好;尚功局則是被安排在外圍的分場。悉數用具和陳列,無不精緻、奢貴,絲毫瑕疵和錯漏都不能有,更遑論是被破壞。此時大雨一來,必須即刻收拾起來。

「阿韶,快來幫把手!」

綺羅抹了一把臉,眼前都被雨絲掩住了,也看不清是燭台還是銀器,悉數往大袋子裏划拉,手背劃破了,就著雨水往下淌,絲毫不覺得疼。

韶光正使勁將篷布搭在編鐘和編磬上面,身上的羅裳被淋得濕透,風一吹,刺骨的涼。聽見喊聲,趕緊吩咐琉璃和小妗過去撐住麻料袋。

「風勢這麼大,皇幡和神像都浸了雨,可怎麼好?」

「華蓋要倒了,快過去幾個人!」

余西子焦急的叫聲夾雜着雨絲傳進耳朵。廣場南側,司寶房的宮人們都在費勁地撤幔簾和佛像銅身,卻因負重過大而力不從心,眼看著名貴錦緞和綢布都被澆濕毀壞。然而不僅是尚服局這邊,各處不管是女官還是宮婢,都在搶收著殘局。這時,自丹陛下,忽然跑來一整隊禁衛軍。

「晉王有令,助宮闈局協調擺設和器具,你們去南側,你們去北側!」

禁衛軍統領的話,無疑是雪中送炭。

在場宮婢們大喜過望。

韶光正將旌旗扯下來,這時,那位剛給兵士們下過命令的軍官徑直過來朝她行禮。

「韶姑娘,殿下特命末將等前來幫忙!」

韶光自忙亂中抬起頭,順着戍衛的目光所指,一眼,就看見了丹陛上,那負手靜立在無邊風雨中的男子。一襲墨緞錦袍,彷彿與黑沉的雲色融為一體,映襯著身後漫天飄落的雨絲,更顯得卓拔而俊魅。

遺世獨立。

雨點噼里啪啦地打下來,彷彿是懼攝於那周身凜冽的氣勢,剛一沾身,就泛起一陣蒙蒙水霧。隔着一道雨簾,他的視線越過殿前廣場的宮人、器具,直直落在她的身上,沉默而專註。

「姑娘,末將吩咐將這些銀器搬到偏殿去,您看可以嗎?」

禁軍統領的話折回了她的目光,韶光頂着風,大聲喊道:「還有那邊的禮器和編鐘古樂,都是不能挨雨淋的,必須儘快搬走!」

戍衛俯身遵命,朝着身後士兵一揮手,即刻有人按照韶光所指的方向過去搬運。

雨絲裹挾著寒涼而來,打在甲胄上,竟絲毫無法侵入。畢竟都是久經訓練的兵丁,動作起來雖不精細,卻手快腳快,動作神速。宮人們哆嗦著,紛紛指著要搬挪的東西,三三兩兩地搭手,抬起那些重物也十分利落。來回兩三趟,已將東西兩側備品搬得差不過。

一場突如其來的風雨,將祈天儀式攪得七零八碎。

太后的滿腔興緻,也在慌亂后喪失殆盡。

而各殿的夫人和嬪女因淋了雨,部分染了風寒,司藥房的人一直跟着忙活到晚上。更嚴重的卻是陳宣華,慌亂中轉移地方,誘發了心悸,隨行御醫手忙腳亂地診治,同時也急壞了趙福全。而宮闈這邊,幸好那些祭祀的備品搬離及時,一應大小件的銀器和銅器都未損毀。綢緞和紅毯則是要等隔日晾乾了方可使用。

備品被搬運到西側偏殿,單是司寶房準備的盛放祭品的器皿和所用的各種禮器,就多達七百餘件。崔佩領着四房女官和宮人忙活了整整一宿,才將一應器皿都擦拭妥當。等韶光擦完最後一件銀器,外面的天已經大亮了。

雨後初霽,晴空一片蔚藍。

推開屋院的門,撲面而來一股青草的味道。

山裏的雨來得快、去得也快,這場風雨卻持續了一整晚。翌日,碧空如洗,乾淨得連一絲雲朵都沒有。順着山間古道望過去,視野之內,無處山花不爛漫、竹葉不含翠。被雨洗過的蒼山空谷,清新而靜謐,可聞一聲聲晨鳥的啼囀。

韶光情不自禁地舒展開雙臂,深深吸了一口氣。

「早,阿韶!」

這時,綺羅裹着一身綿裙出門,說話時還操著濃重的鼻音。

韶光看到她的模樣,不禁被逗得一樂,「你怎麼把自己弄得這副樣子!」

綺羅抽抽鼻子,悶悶地道:「還不是昨天那場該死的雨,害得本姑娘感染風寒。咳嗽半宿,那些醫女開的藥方一點都不見效。」

「你這身子也太弱了些,過來,給你來杯熱茶。」

韶光朝她招招手,轉身讓小妗把剛沏的薑茶取來。

「連這薑片都是貢品哪!」

綺羅瞧見小妗自錦盒裏取出的杏黃色藥品,不禁一陣咂舌,「真是同人不同命。同樣是女官,哪像你,下雨天有晉王殿下的戍衛幫襯著搬東西不說;回到屋院,又有鳳明宮的人親自送來薑湯喝。我啊,就是個沒人疼的。」

韶光掐了一下她的臉頰,「再說,不給你喝了!」

「別呀,好歹讓我嘗嘗。」

喝罷薑茶,出了一身的汗。綺羅搔搔烏絲,鬆鬆垮垮的髮髻上,只斜插著一枚銀釵,並沒怎麼梳妝。韶光就轉身去妝奩那邊,取銅鏡和魚木梳,要幫她打理頭髮。

綺羅望着她的背影,簡單宮裝勾勒出纖細腰肢,不盈一握;單薄雙肩,肩胛的輪廓若隱若現。單是看背面,就已經想讓人一睹芳容。

「阿韶,我瞅着你的身影,怎麼那麼像一個人呢!」

韶光頭也不回地道:「誰?」

綺羅拄著腦袋想了半天,忽然一拍手掌,「我知道了,是宣華夫人!」

小妗一聽,不由插嘴道:「綺羅姑娘,這話可不能亂說的。自己人聽了不打緊,倘若傳了出去,小心害了我家姑娘呢!」

綺羅氣得瞪眼,嗔怪地啐了她一口。

這時候韶光已經挑好梳妝的物什,笑着看了她倆一眼,沒說話。

等屋院裏再無旁人,綺羅伏在桌案前,一隻手擺弄著韶光裙裾上的流蘇,漫不經心地道:「你覺不覺得,昨天的雨……來得有些蹊蹺?」

「怎麼這麼說?」

「像祈天這樣的大事,每一次都要事先測算好。太史局的那些人再不濟,斷不敢拿這種事兒開玩笑。所謂夜觀星象,豈是連雨水都測不準的。」

韶光唇畔一抹笑意,「可山裏的天氣一向變化無常,跟都城不一樣。」

綺羅一把拉過她的手,撇了撇嘴表示不認同,「你我都曾跟隨皇後娘娘來福應禪院多次,每一年的每一個時辰,無不是事先經過反覆的掐算,選在黃道吉日、吉時,方可焚香請佛,舉辦祭祀事宜。概無例外。」

她尚且記得前幾年,獨孤皇后率一眾女官來此地求甘雨,同樣是祭天祈福,當時只因按制應懸掛三盞天燈而少懸了一盞,娘娘大發雷霆,即刻就查辦了工部的尚書、禮部的侍郎,更有太祝署和尚宮局的女官被革職。而當時工部侍郎徐集的處分最重,革職后直接被發配邊疆,終生不得錄用。

「僅是備品不當,就有很大的懲處。如今換成是太史局的人預測不準,遭遇山雨,迫使整個祭天儀式中途停止。這是天大的事,太后卻一點都沒有追究。你不覺得很奇怪么!」

「你的意思是……太后早就知道昨日會有山雨。」

經久培養出的默契,讓兩人不需多言,對方便知其深意。韶光緩緩地說罷,連自己都有些驚愕,若真如所言,事情可委實有些聳人聽聞了。然而,綺羅卻點點頭,刻意壓低了聲音道:「離宮的前幾日,我無意中聽到姚尚儀抱怨,明光宮那邊非要用藍苫布包裹一應記錄文書和簿冊,說是以顯尊貴和重視。麻煩得很。」

當時聽聞並未在意,可現在想想,若不是事先知道當日有風雨大作,何必要準備藍苫布呢?那可是專門用來隔水的料子啊!

但太後有什麼理由要這麼做,又存着什麼目的呢?

綺羅歪著頭,很是困惑地擺弄着手腕上的珠玉串子,卻見韶光一直默默不語的模樣,不禁問道:「阿韶,你是怎麼想的?」

韶光搖搖頭,須臾,微揚起頭,輕輕地嗅了一下,「你有沒有聞到。在這福應禪院裏,已經起了一絲暴風雨前的味道。」

就在這時,屋院外忽然傳來一陣不大不小的爭吵聲:

「待會兒還需準備膳食,你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活計堆過來,倘若因此耽擱了太後進膳的時辰,你負得起責么!」

「晚膳還沒準備,就去弄啊!」

「可你讓我們先將鋪毯晾好,哪還有時間……」

管事宮女一聲冷笑,打斷了尚食局宮人的話,「晚膳是你們尚食局分內的事,我不管,也管不著。至於眼前的活計,一樣都不能少!否則,你就去跟太后稟告。要是做不來就不做,要你們宮闈局做什麼!」

關上門,宮闈局裏向來都是一家人。

一旦打開門,又分割成為好幾個局、好幾房。

誰也不將誰放在眼裏。

婢子被堵得啞口無言,這回是一賭氣,果真扭頭就出去了。

綺羅揮開一直在眼前撲飛的小蟲,換了個姿勢,手拄著下顎涼涼地道:「她們還有完沒完,不是吵就是打,真是不讓人消停!」

韶光這時按了一下她的肩膀,示意她且噤聲看過去——西廂迴廊里,哀萃芳不知因何事過來,一路腳步匆匆,臉色似很不善;正在這時,方才被管事宮女罵過的宮女也引領着商錦屏走了過來。

兩人在迴廊小亭里相遇。

「哀掌事,老奴不知哪裏得罪了你!」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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綉宮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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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 欲加之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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