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00848

第一章 00848

滬市,青輔監獄。

一間普通的辦公室內,刺鼻的煙草味瀰漫。

一位長相文靜,穿着橘黃色囚服馬甲的帥氣青年,剔著個圓潤飽滿的大光頭,正體態鬆弛地坐在椅子上。他的後背輕壓着椅背,雙腳膠替地踩踏着地面,令椅子前後晃動,泛起吱嘎吱嘎的聲響。

青年名叫任也,是這座監獄00848號犯人,平時在普通監區接受改造。

乾淨整潔的長桌對面,坐着一位鬍子拉碴的中年男人,右手夾着香煙,左手扣了扣眼屎:「你服刑有三年多了?」

「三年三個月零五天。」任也點頭。

「哦,對了,我叫黃維。」鬍子拉碴的中年穿着一件老舊的皮夾克,睡眼惺忪,聲音低沉,整個人都充斥着一股精神萎靡的氣質。

「吭~~」

「咳咳,tui!」

說完,黃維猛吸了一大口氣,連續咳了數下后,口中才嘔出一口黃痰。但他左右掃視卻沒有找到垃圾桶,最終一口吐在空空的煙盒裏,並用手捏癟了,扔在了桌面上。

任也雙眼打量着他,臉上沒什麼表情,但心裏卻在猜想,這人是督查?心理矯治工作室的,還是駐檢?

個人習慣如此粗鄙,看着都不像啊。

黃維用拇指和食指掐著香煙,狠狠吸了一口后問道:「還有多久出去?」

「算上減刑,兩年八個月零二十五天。」

「嗯,後悔嗎?」黃維像是聊著家常一樣問道。

「呵呵。」任也笑了笑。

「還是年輕,太衝動了。」黃維不太禮貌地用手指了指任也:「看過你的履歷,有點可惜了。」

「年輕才有機會犯錯,蹲六年出去,我還是任也,沒有改變什麼。」任也一臉輕鬆的模樣:「而且這裏挺好的,室友都是手藝人,吹拉彈唱樣樣精通,我很欣慰。」

「呵呵。」黃維紫黑的臉頰上,也難得浮現出了一絲笑意。

三年多以前,剛剛從事邊境反詐工作的任也,在押送嫌犯的過程中,因兩名嫌犯企圖暴力逃脫,被他開了七槍擊斃,死在了境內。

而這個事兒發生的一周前,一位跟任也關係最好的同事,就是被這伙嫌犯在境外分屍活埋的,屍體到現在也只找到了兩條手臂和軀幹。

同事是家中獨子,剛剛結婚沒多久,犧牲的時候,老婆懷孕八個月……

同事死的地方在境外,取證困難,被擊斃的兩名主要嫌犯,可能落實的罪名就是詐騙和洗錢,上法庭的話……大概率是死不了。

單位力保任也,想了很多辦法,但案件難點在於,他是足足開了七槍,兩名嫌犯的腦袋都被打碎了。

最終,任也被判有期徒刑六年零十個月。

後悔嗎?

其實表面輕鬆,甚至有點玩世不恭的任也,在心裏也問過自己很多次。畢竟從原先受人敬畏的身份,轉變成一個被社會抵觸的殺人犯,過程多少是有點艱難的。

這不光是對別人,而是對自己尤其艱難。

從這一刻的處境來看,他無疑是後悔的。但人生有意思的地方在於,很多後悔的事兒,你重新選擇一次,它還是會發生。

這讓任也內心充滿了無法對人訴說的矛盾感……

黃維在煙灰缸內按滅煙頭,再次掏出一盒新煙,無縫連接地抽出一根點燃:「我是特殊單位的。」

「我能猜出來。」任也點頭。

「接下來,我要跟你說的每一句話,你可能都難以消化,難以理解,甚至過於震驚和迷茫。」黃維夾着煙,眉頭緊鎖,一臉嚴肅:「但我相信,以你的履歷,應該還不至於失態。」

任也有些疑惑:「震驚、迷茫?我聽不懂。」

「我先給你講兩個故事吧。」

「會很久嗎?我明天還要踩縫紉機掙公分呢。」任也調侃著回道。

黃維沒有理會任也的反應,只仔細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:「1973年,再生人事件。南方有一戶姓姜的人家,家裏的男孩三歲多,化名小姜。有一天,這個三歲的小孩,突然跟自己的父母說……其實,我不是你們的兒子,而是儋州一戶人家的兒子。十多年前,我因械鬥死亡,然後就轉世來你們家了。現在,我想回去找從前的父母,想看看他們。姜的父母起初不信,誤以為孩子是中邪了之類的,但耐不過孩子軟磨硬泡,天天都在重複著講自己前世的經歷,所以,他們在孩子六歲的時候,帶着他去了儋州。」

走近科學?

民間傳聞?

眼前這個鬍子拉碴的中年,應該不是手藝活做多了,就是哪個玄學單位的。

他想幹什麼?任心裏升起疑問。

黃維的雙眼看着腥紅且無神,但實際上他在講這個故事的時候,瞳孔是在注視着任也的微表情的,對方看精神病似的眼神,也在他的意料之中。

「……去了儋州,姜氏夫婦在兒子的指引下,輕車熟路地找到了一戶人家,並且這小孩帶的路沒有出現過一次錯誤。到了這戶人家,孩子認出了自己前世的父親,但後者覺得他在扯淡,可……這孩子說出的每一處生活細節,竟都跟對方知道的一模一樣,絲毫不差。」黃維講得非常認真,表情也很嚴肅。

任也聽到這裏:「啊,然後呢。」

「然後是第二個故事。」黃維很有講故事的天賦,聲音也充滿了磁性:「1995年1月份,某駐紮在南極的科考站,發現天空中出現了巨量的霧氣雲團。奇怪的是,當時是有強風的,但霧氣雲團卻在天空中一動不動,完全沒有飄散徵兆,而且從外形上來看迷霧很像是一個圓形的門。為了測試,他們將帶有精密儀器的氣球拴著繩子,升入了「霧氣門」中做測試。到了規定時間后,他們又將氣球拽下……但卻發現儀器上顯示的時間,變成了1965年的某時某刻。起初,他們以為是儀器出了故障,所以更換了許多相同的設備,做重複性測試……但得到的結果是相同的,所有儀器上的時間都變成了1965年,且時間分毫不差。」

任也眉頭緊鎖,思考了一下回道:「我好像刷到過這個新聞……!」

「新聞沒有告訴你的是,數年後,這個迷霧再次出現了,有三個人消失了,至今沒有找到。」黃維面色嚴肅地打斷道。

呆愣良久后,任也忍不住問:「沒了?」

「啊,沒了啊。」黃維理所應當地點了點頭。

「不是,我沒弄懂,你跟我講這兩個故事是什麼意思?」任也不解。

話音落,室內安靜,落針可聞。

黃維雙眼直視任也:「我就是想告訴你,人對於這個世界,乃至整個宇宙了解得太少。這個世界可能每時每刻,都在有詭異的事情發生。」

任也很快便冷靜了下來,並在心裏分析了一下。

一位能在半夜11點多接見自己的人,一位能讓這裏的工作人員不陪同且給予足夠私密談話空間的人,應該不至於講兩個玄學故事來愚弄自己。

「有一個機會,你可以離開這裏。」黃維平靜地說着:「代價是……可能會死。」

椅子摩擦地面的酸牙聲消逝,任也端坐,挑眉反問:「會死?」

「準確地說,這不是一次要求,或者是一次戴罪立功,而是一次請求。」黃維認真地解釋著。

「呵呵,那是誰在請求我呢?」任也笑着問。

「在簽署一系列材料之前,我沒辦法跟你說太多。」黃維停頓一下,突然升華了這次談話:「至於是誰請求你,也不好說。普羅大眾?領導?同僚?也包括我吧……總之,我們的民族正在經歷一些事情,艱難的事情。」

話到這裏,任也不再提問,黃維也專心抽煙,給予對方足夠的思考時間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,任也突然抬頭:「我剛才跟你說的話,你還記得嗎?」

黃維稍稍一怔,眼神有些費解。

「我還有兩年八個月零二十五天就出去了。」任也精準地重複著。

黃維秒懂對方的意思:「我說了,這不是一次戴罪立功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任也緩緩點頭:「來這裏三年多,我妹妹和老爹,一個月來看我一次。我有家人,在這段時間裏,他們可能比我更加煎熬,也都在等着我回去。」

「這次機會,如果成功的話,足以令你改變人生。」黃維四十度角抬頭,似乎有些詞窮:「一個……一個,你永遠無法想像的絢麗人生。」

「你也說了,那是如果。」

安靜,沉默。

「……好吧,我的工作結束了。」過了有一會,黃維突然起身在煙灰缸內按滅煙頭,並果斷喊道:「談完了,可以帶他回去了。」

片刻,走廊內傳來喊聲:「00848!」

任也近乎於本能地站起身,兩手放在褲線上,身姿筆直地喊:「到!」

「出口等著,準備回監。」

「是。」任也喊。

黃維撿起桌上任也的檔案,粗略地拍了拍腿上的煙灰,直奔門口走去。

任也轉身擺臂,如軍人一般走向另外一側出口,然後抱頭,彎腰,緊貼著牆壁蹲好。

這個姿勢,他曾經不知道讓多少嫌犯做過……

腳步聲響,黃維邁步來到辦公室正門口,他原本想直接離開,可從儀容鏡中看見任也安靜蹲下后,卻突然停了下來。

他轉過身,突兀喊道:「任也!」

「啊?!」

任也保持着抱頭蹲下的姿勢,沒抬頭,只抬着眼睛看向了對方。

燈光下,黃維站在門口,突然雙腿併攏,慢慢抬起了手臂,做出一個標準的敬禮姿勢:「任警官,幹得不錯。」

任也懵了。

「那倆雜碎確實該死。」黃維一字一頓。

只一句話……那蹲著的人卻瞬間眼圈泛紅,心裏堅不可摧的防線逐漸崩塌:「你……剛才叫我什麼?」

「任警官啊。」

「啊,有點陌生。」任也點頭,咧嘴一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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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痕之門任也許清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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