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七 能殺死一個文明的,必然是文明本身

第九十七 能殺死一個文明的,必然是文明本身

朝廷陣營的獻祭密室內。

邢濤與郭采兒在血池左側,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,但卻沒有發現任何機關,以及線索。

這周遭的牆壁堅硬且冰冷,上面沒有任何壁畫,也沒有文字類的信息,只泛著一層綠色的水珠,像是發霉腐爛了一般。

「嘶嘶~!」

牆壁縫隙中,依舊在持續噴著赤紅色的煙霧。也不知是心理作用,還是毒煙真的起效了,邢濤和郭采兒都察覺到自己開始胸悶,呼吸困難,整個人的情緒也開始變得暴躁……

密室棚頂的中央位置,那火光宛若靜止了的長明燈,光亮根本無法輻射到室內的邊角處。

站在邢濤的位置,他只能隱約看到馬夫和書生的身影,卻瞧不清他們的面容表情,以及細微的肢體動作。

在這種壓抑到極致的環境下,在必須要獻祭一人的任務機制下……

邢濤盯着馬夫和書生的雙眼,竟不知不覺間變得血絲密佈,變得眼球凸起……透著掙扎與惶恐。

「刷……!」

就在這時,郭采兒動作幅度很小地彎了一下腰,從一具隱藏在黑暗角落的屍體上,輕拔起一柄一掌長左右的梭子。

這東西兩頭尖銳,尺寸又小,剛好藏於袖口之中。郭采兒拿到后,第一時間用拇指碰了一下刃口,感覺還算很鋒利。

「馬夫,你過來一下,」邢濤感覺郭采兒用手戳了一下自己的後背,隨後便反應了過來,語氣不急不緩地呼喚了一聲:「幫我看看這是什麼?」

密室右側,馬夫聽到呼喊后,攥著拳頭,臉上泛起了掙扎之色。

他餘光看了一眼,近在咫尺的書生,對方一動不動,似乎也在注視着自己。

頃刻間,汗水從兩鬢流下。

馬夫喉結蠕動,不自覺地吞咽了一口唾沫。

這短短几秒的掙扎中,書生依舊沒有說話,也沒有向馬夫展現出任何肢體動作。

「……別叫,我也在看東西。」馬夫咬了咬牙,直接拒絕了邢濤簡單且直白的「邀請」。

話音落,邢濤和郭采兒,都心裏咯噔一下,整個人的情緒變得極為亢奮,甚至身體都不自覺地抖動了起來。

這不是面對某件喜事的激動,而是極度的害怕和緊張。

極短的沉默過後,邢濤邁步走向血池中央的前側,主動站在長明燈光亮籠罩的範圍,並用餘光瞄了一眼旁邊的第二具屍體。那倒霉的傢伙身上,插了一把銹跡斑斑的短刀。

「這密室的牆壁估計用洲際導都轟不開,咱們還找個屁啊。」邢濤用急躁的語氣喊道:「你倆過來,我們研究一下,到底怎麼弄。」

話音落,書生邁步走到馬夫旁邊,身體側對着他,卻目不斜視:「我們至少進來六七分鐘了,時間最少過去一半了。」

「走,過去研究一下。」馬夫同樣目不斜視地招呼了一聲。

這時,三個人說話的語氣,全都是趨於平穩的,最多有一點點急躁,卻沒有任何破防,或情緒崩潰的徵兆。

在這樣的環境下,情緒卻如此克制,那往往意味着……這並不是大家最真實的反應。

馬夫與書生邁步向前,走到距離邢濤三步遠的地方停下。

「你們想怎麼搞?」馬夫問。

這時,郭采兒邁步上前,令自己的身體站在了陰影和火光的交匯處,既模糊又有一定的身體輪廓。

「我覺得,還是投票吧,這樣最公平。」邢濤探身,一邊說話,一邊向前邁步:「我們用最快的速度,先投出一個人,再用剩下的時間想別的辦法,這樣可以……。」

「你先別動,你離那把短刀遠一點。」書生善意地提醒了一句。

「什麼意思?你想多了。」邢濤抬起雙手,表情很急迫地解釋道:「我沒有別的意思,只是這一關……。」

「刷!」

他話說到一半,身體突然一偏,右手直接抓住了刀柄。

「嗚!」

破空聲驟然間響徹。

書生亮出藏在身後的鐵棒,毫無徵兆地奔著邢濤天靈蓋砸去。

「嘭!」

鐵棒落,一聲悶響過後,邢濤只感覺手腕泛起劇痛,本能縮手後撤。

幾乎是同一時間,全身肌肉緊繃的馬夫,身體就像是炮彈一樣撞向了邢濤。

他太過緊張,太想一擊必殺了,以至於身體用力過猛,在與邢濤撞擊過後,倆人竟一塊向後沖了三四米遠,一同摔在了地上。

「啪!」

拳頭打在臉上的肉響聲作響,馬夫第一時間翻身,壓住邢濤,連續向他掄了兩拳。

同時,邢濤抬起雙臂,用雙手死死地掐住馬夫的脖頸,表情猙獰地吼道:「你踏馬傻啊?!獻祭只需要一個人,我們三個必贏的,你何必冒險,啊?!」

馬夫按着他的身體,用雙臂與其角力,臉色漲紅地回道:「現在是2對2,兩男對一男一女,勝算很大。可書生要沒了,整個朝廷陣營不就特么剩我一個外人了?這狗幣地方不按常理出牌,後面還不知道要走多久,我不可能把自己的命交給別人。對不起了,那個女的太弱了,只能獻祭她了。」

「我踏馬殺了你!」

「啊!」

邢濤怒吼一聲,仗着身高體大的優勢,強行提膝,猛然撞擊在了馬夫的後背上。

「咕咚!」

馬夫一個前傾,二人短暫分開。

邢濤想也沒想,起身後,直接抓向短刀,準備去干書生。可他剛剛跑出兩三步,馬夫就跟狗皮膏藥一樣,趴在地上摟住了他的雙腳。

旁邊不遠處,書生根本沒有任何憐香惜玉的想法,舉起鐵棒,非常兇殘地砸向了郭采兒的頭顱。

不料,郭采兒這一下只側身閃躲,卻沒有後退。

二人距離拉近,郭采兒從袖口中取出尖銳的梭子,動作極其隱蔽的想要捅進對方的腹部。

「刷!」

可誰曾想,狡詐的書生只是佯攻,他猛然後退一步,藉著長明燈的光亮,一眼就鎖住了郭采兒手裏的武器。

「你果然也拿刀了,可誰又是沙碧呢?啊?!」

書生的雙眼中,完全喪失了人該有的神色,只有兇狠和急迫。他雙臂用力,茫然掄出鐵棍。

一寸長,一寸強,鐵棍子展開了打,郭采兒根本無處躲閃,而梭子在遠距離的情況下,也很難近身。

「嗚!」

「嘭!」

郭采兒被一棒子抽在脖頸上,嬌小的身軀踉蹌著橫移了兩步。

「11號不能白死,我一定要贏!」書生咬牙再次砸向對方的天靈蓋。

……

懷王黨,密室。

一具風乾的屍體,被唐風和李彥拉扯著投入了血池之中。

「咕嚕嚕!」

屍體投入,如鏡面一般平靜的池水,頃刻間沸騰了起來。

二人盯着池中,見只短短三秒鐘,那具屍體便被徹底融化,連個骨頭渣子都沒剩下。

李彥和唐風自然不會幼稚到,想拿屍體去獻祭,並成功地混過這一關。星門將規則闡述得很清晰,獻祭必須是活人玩家,他們這麼做的原因,是怕星門拿血池嚇唬大家,從而考驗人性。

但事實證明,血池內確實擁有某種神異力量,屍體投入進去,頃刻間就融化了。

燈光中央,任也表情獃滯地坐在地面上,大腦不知道在想着什麼。

旁邊,劉紀善拿起一把生鏽的撲刀,快速沿着血池遊走了一圈。期間,他不停的隨機將撲刀向池內插入,又頻繁拔出。

短短十幾秒的功夫,劉紀善便試出來,這個池水最多一米深,且下方沒有暗道。

也就是說,根本不存在池下逃生的可能,以及其它通關的辦法。

繁雜的試探過後,唐風獃獃地坐在原地,非常精準地呢喃道:「還有五分鐘。」

李彥臉上的表情極為難看,他盤腿坐在地上,隨手在一具屍體上掰下了四塊碎骨,並用右手攥緊,只露出了碎骨淺淡的一角。

「不要浪費時間了,抽……抽籤吧。」一向穩重且睿智的李彥,此刻說話時,卻是聲音顫抖。

「還有四分半。」唐風的雙眼也喪失了神采。

一刻鐘,十五分鐘的時間,完全不給眾人思考和抉擇的機會,有的只是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急迫感。

周遭牆壁噴出的赤色毒煙越來越濃,劉紀善看向三名隊友的臉頰時發現,他們的五官、皮膚,都蒙上了一層緋紅之色,瞧著非常詭異。

「還他媽等什麼?抽籤啊,生死各安天命。」李彥再次催促了一聲,將屁股挪了挪,坐在了任也旁邊:「簽……簽是我選的,我最後抽。抽到碎骨體積最小的……就……就是獻祭之人。」

任也額頭冒汗,雙眼凝望了一下李彥手中的碎骨,下意識地指了一個。

李彥轉身,又沖着劉紀善吼道:「你!」

「這踏馬的……我……!」劉紀善喉嚨乾裂,整個身軀都在顫抖。他的人生經歷或許非常灰暗,但這並不代表他對世間沒有留戀啊。

花花世界該有多好,星門是多麼的精彩。

他已經是玩家了,他的人生已經變了,擁有無法想像的可能性。

這時候……他怎麼可能願意去死?!

「刷!」

李彥當着眾人的面,率先從手裏抽出了任也選的那根骨頭。

半指長,體積算是較大的了。

任也沒有開心的神色,只呆愣愣地看着骨頭,表情凝重,滿臉的汗水。

「選,你選。」李彥再次催促了一句劉紀善:「都是公平的,誰抽到……算誰倒霉,算誰命不好。」

劉紀善被連番催促后,胸悶異常,他感覺自己吸入毒煙后,隨時可能會停止呼吸。

「這……這個。」劉紀善稍稍猶豫了一下,選擇了一枚靠左側,表面體積看着很大的碎骨。

「啪!」

李彥當着眾人的面,一點一點地抽出了劉紀善選的那塊碎骨,但為了避免後面的人看見骨頭大小,他是豎着拔出的。

約有一小節手指的大小,在碎骨中算是中等,不能說完全安全。

但現在……有了劉紀善托底,任也卻徹底安全了。

「讓……讓她抽。」劉紀善不停地吞咽著唾沫,指了指呆坐着的唐風。

話音落,唐風幽幽地回過神來,扭頭看向了李彥手中的碎骨。

而這時,李彥的表情卻凝滯了,眼神中出現了一閃而逝的掙扎。

骨頭是他選的,那他自然知道哪一塊是最小的。

劉紀善和任也都是安全的,最小的那一塊還在手中,而他和唐風,卻必有一個人抽到。

「這……這個吧。」唐風抬臂,指了指其中一塊,被李彥手掌死死攥著的碎骨。

「開……開吧。」劉紀善瞳孔收縮地看着李彥手掌。

李彥扭頭看了一眼任也,但後者卻沒有給他任何回應。

「三……大概三剩下三分十幾秒左右。」唐風閉着眼睛,聲音顫抖:「沒時間了,開吧。」

「開個屁!!!」

突然間,李彥大吼一聲,身體猛然竄起。

「嘭!」

毫無防備的劉紀善,被李彥瞬間撞倒,二人一同摔在了地上。

這一舉動,讓表情獃滯的任也,猛然抬頭。

旁邊,唐風也愣了一下,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。

「刷!」

李彥偷襲得手,身體壓在劉紀善之上,又從后側的束腰帶上拔出一柄匕首。

老劉身後也藏着一柄飛刀,這是他從一具屍體的腐爛衣物中找到的。他原本第一時間想拿出來,但見李彥更快一步后,便立馬伸出雙臂,攥住了對方的腕子。

「你踏馬想搞我?!」二人雙臂角力,劉紀善臉色漲紅地大喊:「老子被迫加入你們,讓我幹什麼,我都照做,這麼對我,你們還是人嗎?啊?!」

李彥雙臂用力,向下壓着匕首,根本不敢回應劉紀善的話,只大聲吼道:「這是最優解了,還在猶豫什麼,啊?!」

停頓,短暫的停頓過後,唐風瞬間沖了上來,雙手壓在李彥的雙臂之上,與他一同用力,將匕首按向了老劉的脖頸。

原地,只剩下任也沒動了,或者說……他的屁股剛才離開了一次地面,但卻又坐了下去。

唐風按著李彥的手臂,根本不敢去看劉紀善的眼睛和表情,甚至雙眼中……都閃現出淚光。

兩人合力,劉紀善根本無法掙扎,也不敢撤去雙臂的力量,進行閃躲,不然匕首猛然落下,一定是脖頸被洞穿的下場。

躺在冰涼的地面上,劉紀善發瘋一般地吼道:「五號,五號!你怎麼跟我說的?我就問你,你是怎麼跟我說的?!以前的事兒翻篇了,對嘛?以後的路我們一塊走,對嘛?我信了你的話啊,我信了……」

濃烈的赤色毒煙,似乎在無休止地挑動着罪惡神經,從而徹底激發藏在心底最深處的人性之惡。

劉紀善看着匕首的鋒刃,正一點點靠近自己的脖頸,雙眼中頓顯絕望。

是啊,在進門之前,大家都還不認識,只是陌生人而已。

是啊,在自己沒加入之前,懷王黨的陣營成員就已經確認了。

是啊,所謂的陣營關係,隊友關係,是何其的脆弱……

如果我是他們,也會選擇讓最沒感情基礎的人死吧。

劉紀善切身感受着即將到來的死亡,身體抖如篩糠,卻又聲音顫抖地說道:「我……我叫李彪……是東北人,我家在哈市紅正鄉河福村……我爸媽死的時候,我犯事了,沒敢回去……他們死之後,我又沒臉回去……如……如果你們能出去,幫我給他們修修墳……蓋個新房子。在我們那裏的農村,都講究個面子……別……別真讓鄉里鄉親的糟踐我爸媽……沒兒子。」

說完,他雙臂逐漸鬆軟,一點一點的……要放棄抵抗。

李彥雙眼通紅,直接扭過了頭。

他與任也和唐風不同,他成為玩家的時間太早了,也遊歷過不知道多少個星門,不知不覺間,已變得越來越遊刃有餘,佈局的方式也變得殺機四溢,心腸也硬了。

如果這裏的所有玩家,最後只剩下一個人的話,那一定是他。

「只要能出去……我一定去。」李彥在心裏呢喃了一句。

「刷!」

匕首落下,直奔劉紀善的脖頸。

「啪!」

「啪!」

就在這時,兩個手掌,竟然同時抓在了匕首的刀刃上,令其沒有落下,沒有刺穿劉紀善的脖頸。

李彥感受到了匕首下墜停滯,猛然扭頭看過去,見到唐風和任也,竟然全都用手掌攥住了刀刃。

皮膚割裂,滾燙的血液瞬間湧出,呈流線狀地落在了劉紀善的臉頰上。

「你們幹什麼?!」李彥怒目喝問。

「我是守歲人。」唐風看着他,一字一頓地說道:「我剛才的行為,已經違背了我曾經在無字碑前立下的誓言,那是我們引以為傲的東西。守歲人的存在,不是為了虐殺同族的,而是……要在必要的時刻,站在同族的前面。」

「他不死,怎麼辦?我就問你怎麼辦?!」李彥情緒崩潰:「五號不能死,不然開不了最後一幕;你也不能死,因為守歲人派你來,必然有你的作用。那讓誰死呢?」

安靜,劉紀善睜開雙眼看向了三人,沒有掙扎,有的只是呆愣。

「……不能殺他。」任也瞧著李彥:「我……我在監獄時……和那些罪犯吃的,用的,穿的都一樣,但唯獨不一樣的地方是,我還有自己的底線,我踏馬知道自己曾經是個警察!」

「那就我是壞人了?就我是那個沒有人性的畜生?!」

李彥站起身,罕見失態地跳腳吼道:「我冒着魂飛魄散的危險,在第一幕主動離開了星門,去現實世界小心翼翼地佈局,第一關就讓朝廷陣營出現減員,並在早早就讓了老劉給你,讓你能在後面放餌。我做的還不夠多嗎?走到這一步,我付出的還少嘛?!」

眾人無言。

「我不能輸,我也輸不起。」李彥指着地面,一字一頓:「我是魂體狀態,我的身體丟在這裏很多年了。開不了墓穴的最後一層,我是必死的,而這會影響到很多事情的,你們懂嘛?!不管怎麼樣,我必須回到高位格星門,必須回去。這一點誰都不能改變!」

「你不會輸,因為我剛才已經說了決定。」唐風眼神獃獃的,聲音沙啞:「我是守歲人,必要的時候,我會站在同族的……身前。」

李彥怔住,劉紀善聽到這話,滿臉的不可置信,他剛才甚至已經做好了被殺的準備。

「刷!」

唐風猛然起身,表情罕見的鄭重且決絕,他一步邁上血池的邊緣,扭頭看向任也:「……好好走下去,一定要贏!因為在你之前,在拿到星門的過程中,算我在內,已經有五個守歲人,為此付出了自己的生命。」

說完,他笑了,並且抬起右臂,輕聲沖着血池說道:「你……你要血和生命嘛?我給你……。」

「滴答,滴答……!」

他右手掌抓過刀刃的傷口,涌動着鮮血,輕盈地落在了池水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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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痕之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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