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4章 從別後（二）

偌瑤到土御門已經兩個月了，可是，她卻漸漸意識到自己的力不從心。她才21歲啊，為什麼會對說什麼事都淡漠著呢？或許是缺乏一份生活的激情吧，可是，缺少的是什麼呢。每日臉上掛着禮貌的溫和的笑容，但卻發現，自己完全不知道這是笑給誰看。

看着生活的有些機械化的偌瑤，蜜蟲的心又是感到一陣心酸。和他在一起的日子，你什麼都不怕，甚至連死都不怕。然而，沒有他的日子，你真的還能像以前一樣嗎？。

偌瑤坐在寒冷的庭院裏，沒有斗篷，沒有暖爐，沒有熱熱的茶。

「宗主？你不冷嗎？」蜜蟲小聲的問道。

「嗯？哦，不會啊。」偌瑤淡淡的說。

蜜蟲的心抽了一下。

宗主，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對生活淡然至此，而且，不知是有意識還是沒有，你常常會沉默的站在角落，一語不發。

宗主，你的潛意識裏，始終是留有那個影子吧。

冬雪消逝了，天氣不似冬日般的寒冷，土御門終於迎來了今年最早的櫻花。

櫻花開了，土御門如往常般舉行着賞花大會。

滿樹的櫻花，沉沉的，嫣紅，粉紅，淡紅，一朵連一朵，壓在樹梢，擠擠密密，熱熱鬧鬧渲染成一片，成了花海，連接着，遮住了晴朗的夜空中的一皓月。

照例是繁複的開場，優雅的唐樂演奏著……

土御門上下，似乎無一例外的都裝點出自己最端麗的容姿。寶髻雲鬟、寬袍綬帶，奢華的金，深邃的藍，瓊瑤的白。琳琳種種，繽紛鋪陳為色與彩的斑斕洪流。

這時，偌瑤走了出來，蜜蟲陪在身側。明凈柔水，粉色的墜地紗裙，琉璃髻，隨風飄動的琉璃發出「叮叮咚咚」的空靈的響聲不帶一絲的漣漪。蒼穹皓月之下，無神的雙眸，微微紅嫣的唇，淡淡的黛眉，清秀的容顏，恬靜但卻漠然的面孔。這一切顯的她如此的空谷幽蘭，一種難以言諭的憂鬱蒙在眼角。

「參見宗主。」眾人紛紛下拜。

偌瑤溫和的笑笑，示意大家不許要多禮，眾人方才起身歸位。

櫻花祭繼續著，這時，一群大概十五、六歲的少女上前獻舞。

少女個個雪膚花貌，佚邐多姿。她們身着舞衣，按各自身着舞衣顏色分為五個方陣，翩遷起舞。縱有萬紫千紅之色，然舞蹈時卻又進退有序，儼然端正。

五色方陣一忽兒交錯融匯，如那蝴蝶穿花，乳燕投林，色澤斑斕直讓人目不暇接。

一忽兒又各各分開，依然按照舞者自身衣色排列為隊。速度之快宛若落潮消退，又如刀切豆腐般乾淨利落，絕無半點雜色相摻，色彩繽紛，好光瀲灧。

眾人紛紛稱好，然而，偌瑤卻只是淡淡的看着，莫名的似乎有中冠蓋滿菁華，斯人獨憔悴的感覺。眼前熱鬧的一切，似乎是與自己無關似的。

儀式按部就班的進行着，唐樂更是進入高潮部分。

偌瑤靜靜的看着。

這時，一抹淡淡的清風吹來，那紛繁的花，輕輕自舞，洋洋洒洒的在眾人眼前紛落，一瓣接一瓣，若網般縛住了人們的目光，籠罩着，紅艷重重。大片大片自枝頭飄落，稠稠飛舞。

一瞬間，那香氣不僅浮在鼻端，眼、耳、口，甚至周身毛孔。都被浸染，若有形的流質，詭異地，包裹開來，鑽入身體，鑽入心間，無聲無息地悄悄捆住心田。

悄悄的，冰涼潮濕的觸感重重劃過偌瑤的臉頰，不待發覺，淚眼模糊了視線。

悚然回神，她慌忙低下頭遮掩滿臉淚痕，偷偷揩拭著，我，怎麼哭了？

「宗主，你怎麼了？」蜜蟲一怔，發現了偌瑤的失態。

「我，我沒事」偌瑤心裏也在莫名的恐慌著，自己這是怎麼了？

然而，心口卻隱隱的傳來一直壓抑的沉悶，是太累了嗎，還是，因為？？

或者，退席比較好點吧。

「我有點累了，蜜蟲，你陪我回去吧。」她凄然的笑笑，輕輕的站起身來。

然而，這一刻，她竟一陣暈眩，手掌輕捂著胸口，似乎已經沒有力氣挪動哪怕一步了。呼吸頻率也變得懶惰，淡淡的就連自己都聽不清楚；五彩斑斕的花瓣還在飄舞著。什麼都聽不清，什麼都看不清，只想任憑自己的身體墜入無底深淵。而隨即，眼前一暗，竟真的一下失去了知覺。

「宗主？」蜜蟲大驚，一把扶住了偌瑤。

其他人驚覺宗主暈倒，立即圍上前來，唐樂之聲立即停止。

「醫官，醫官……」有人大聲的叫道。

好在，這個賞花大會上，醫官也在。

「各位別急，讓卑職看看。」聽到召喚，醫官連忙推開圍在周圍的人群過來。他詢問般的看了一眼蜜蟲，見她沒有阻止，便俯下身來替偌瑤號脈。

片刻，「這，這個」醫官抬起頭，看了一眼偌瑤，轉瞬，又看着蜜蟲，不難看出神色為難，似乎是一時間不知該對誰說。

「醫官，有什麼話不妨直說。」看着醫官的神色，蜜蟲的心暗自沉重，聲音淡然卻異常冰冷。

「是是是」醫官連忙說道，「宗主她，她有了三個月的身孕……」

三個月的身孕？

所有人怔然……

蜜蟲怔然，孩子，這個孩子是……

這，可是，怎麼會這樣，這樣的情況下，蜜蟲狹長鳳目微閉，說不出是悲是喜。

偌瑤房間

偌瑤已經醒來，對於自己為什麼會暈倒，似乎並不知道。

「宗主，我有東西想要給你。」蜜蟲遞了一個景緻的木盒給她。

「呃？」偌瑤微微一驚，接過來，「是什麼啊？」

「你打開就知道了。」蜜蟲溫婉的笑笑，終於，她做了一個決定，或者，是遵守使命。

偌瑤淡淡的笑笑，隨即，輕輕的打開了木盒。

然而，當木盒打開的一剎那，偌瑤驀然抬頭。

那是什麼聲音？為什麼，耳邊好像有一種淡淡的、熟悉的旋律在回顧。

那聲音似乎娓娓道來，幕天席地。不溫不火，不即不離，不是天籟般的絕響，沒有哀感頑艷的至情，卻彷彿是可以長存天地的聲音，靜靜訴說着流水般歲月中每一段往事，伴着人長長久久的走下去，直到下一個輪迴。時間於這一刻靜止，然而下一刻，琴曲如泣如訴，說不出的哀怨。一聲聲劃破長空彷彿要將那流淌在遠古的悲傷傳說，永恆的凝固在這同樣傷感的時刻。

這時，一個模糊的身影出現在眼前，漸漸的，身影變的清晰起來。

正氣凜然的神情，矯捷的身子。

他是誰？為什麼，這樣的神情似乎在哪裏見過，可是，在哪裏呢？而且，為什麼，心裏會出現一絲澀澀的感覺，好像，很久以前，失去了什麼？

兩個熟悉的身影，似乎依稀記得，院子裏鞦韆石桌，皓月當空，清風明月。是哪裏，哪裏？

茫然的站起身來，頭好沉，好沉……緊緊的閉起眼睛，連忙搖搖頭，似乎是想甩掉些什麼，又或者，是想理清些什麼……

誰在廊下溫了一壺酒，溫熱了前世的牽掛，

而我在調整每世的時差，相思全喝下，只憑那歲月在岩石上敲打。

有沒有一種相思，經過了生生世世亦不能燒盡成灰？

有沒有一種記憶，就算是喝過了忘川水也不會忘？

「小方」

「嗯」

「小方！」

「嗯」

「小……」

「嗯？」「怎麼老是叫我？」

「我……」「就想確認你果真是在我身邊？」

「偌瑤，」

「呃」

「沒事了，總之無論會發生什麼事，我知道你都會在我身邊。」

「嗯」

「天這麼黑還下着雨，你一個人怎麼就找來了，萬一出什麼事怎麼辦？」

「我當時滿腦子就是要找到你見到你，然後告訴你一句話，所以就什麼都不怕了。」

「什麼話？」。

「無論發生什麼事，我都會在你身邊陪着你支持你，和你同在。」

（參考殭屍道長上部中兩人第一次告白o(∩_∩)o……）

「還有一句話，我想告訴你。」

「什麼話？」

「我對你的心一直都沒變過，曾經如此，如今如此，以後還是如此。我雖然就要離開你了，但是，我相信人世間的愛，不會因為死亡而消失。今生遇見你，是我最大的幸福，如果有來世，我還是會來找你。」

（參考殭屍道長上部偌瑤死時對毛小方講的話）

「你不守信用我不怪你，天上人間，不管是前三世還是后三世，我都要與你生死兩相隨。」

「我就是要他不安心，沒有毛小方，我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？我能做的，只有和他生相從，死相隨。」

（參考殭屍道長上部結尾，毛小方死時，偌瑤殉情時講的話）

心好痛，可是，卻開始依戀這樣的痛，好怕，這樣的痛消失了，那麼，眼前的景象也會消失。

不自禁的，手緊緊的按住了心口，愛活在心上，不是咒語可以輕易打斷。就算是交匯時短，記憶，也會超越法力的邊疆。

偌瑤走到那個身影前，眼中有太多太多的東西，好想過去抱住那個身影，也想讓他抱住自己。

為什麼你要這麼做？

為什麼想要我忘掉你！

為什麼你變的這麼不坦率！

沒有你的世界很殘酷你知道嗎，小方？

可你，竟然連回憶都不想給我留下！

你有沒有為我想過啊？這份愛情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，我也有份的啊！可是你為什麼連問也不問一聲，就自己決定了我們兩個人以後要走的路？

咒能封印人的記憶，但卻怎麼能封的住人的心啊？

我怎麼會忘了你的？我怎麼能忘了你的？

在外郊你對我施失憶咒的時候，你到底痛到了什麼樣的地步？

原來，那個時候，是你的心在碎啊，原來心痛起來，真的、真的會好痛、好痛。

你怪我嗎？你能原諒我嗎？小方？小方？

可是我、我卻那麼的自私，自私到到此時才記起，讓你一個獨自的離去，獨自面對……

此刻，「喯」偌瑤的周身返起一道淺白光暈，散去后，烏髮自然垂直，中無半絲雜色，額前光潔如玉，御印不在。

白狐之力被封印。

終於，她記起來了，記起了所有。

曾經的，忘掉的，一切的一切。所以的記憶，都在這片刻瞬間回來。

「宗主，你，記起來了嗎？」半晌，蜜蟲怔怔的說道。

偌瑤倏然回神，看着木盒，看着蜜蟲，她知道，自己可以想起一切，是因為這個盒子。

「為什麼，幫我恢復記憶？」偌瑤看着蜜蟲。

「不是我要幫你恢復記憶，」蜜蟲回視着偌瑤，「是晴明大人的意思。」

「……」偌瑤一怔。

「在你每一世，晴明大人都會回來看你」讀出了偌瑤的不解，「在你上一世的時候，大人留下了這個盒子，這個盒子大人使過法，裝載了宗主你所有的記憶。大人說，有一天，你會用的到。」

「……」偌瑤仍是不解。

「大人希望沙耶小姐，可以真正的幸福。他把這個盒子交給蜜蟲的時候說過，如果，你和毛師父今生還會相遇相愛，那麼，成全你們，不要再用宿命來束縛你了。」蜜蟲說道。

「那，你早就知道了我和小方的事，那個時候你為什麼要帶我回來？」偌瑤不解的問道。

「因為那時，蜜蟲也有私心」蜜蟲淡淡的笑着，「從你以沙耶小姐的身份出生在晴明府邸時，我就照顧着你了，我希望，每一世，土御門都是由晴明大人和偌雅小姐的沙耶小姐來繼承，所以……。」

「那你剛剛……」偌瑤更加困惑了，既然這樣，為什麼，你會把這個盒子給我。

「因為」蜜蟲無奈的一笑，不得不承認，有些事，可能真的是註定的，「宗主你有了孩子。」

「什麼，孩子？什麼孩子？」偌瑤一驚，迷茫的看着蜜蟲。

「你還不知道嗎？」蜜蟲解釋道，「是你和毛師父的孩子，你懷孕了，而且3個月了。」

「我，我有了？」偌瑤不敢相信的緊緊的盯着蜜蟲。

「是的，所以，我才會把盒子交給你。」蜜蟲鄭重的點點頭。

孩子，我和小方的孩子？

高興嗎？當然，是我和他愛的見證和延續啊。可是，現在，小方，現在小方在哪？如果沒有毛小方，那麼這樣的延續還有意義嗎？如果，讓我從今以後沒有他，只是看着這樣的延續活下去，可以嗎？不，絕不可以。沒有了毛小方，一切都沒有意義啊……